北大毕业的吴老师,也经历过在创新学校短期任教。当初憧憬那片“蓝海”,被那所创新学校超然于世外的氛围深深吸引,她果断辞去知名国际学校的工作。然而仅尝试了一个学期,便决定退出。她认为,学校在用办“大幼儿园”的方式办小学和中学,对孩子学业不负责任。她坚持要引入公立学校一些好的学习方法,却遭到校长质疑。
在她看来,学校对教师团队的管理太过松散,没有清晰的制度和考核体系。“我唯一参加过一次内训就是学‘固定话术’,如何安抚家长,哄孩子喜欢这里。这与我的期望相去甚远!”吴老师无奈回归大型国际学校。
与吴老师和石老师不同,幼师出生的刘老师是大专学历。当年她在老家三线城市无缘进体制内小学,闯荡北京进入回龙观的创新学校学前部时,她格外珍惜这份工作。她性格开朗又随和细腻,很快成为深受家长喜爱的骨干教师。
然而,她获得提拔重用到小学担任班主任后,却遭遇业务能力的困境。“1+1=2非常容易教,这纯属误解!”由于不是数学专业出身,刘老师倍感吃力。即便她对孩子们再无微不至,也免不了家长对她的质疑,甚至家长投诉要求换老师。
多位经历过创新学校的家长表示,如果没有优秀的师资落实特色办学,学校难免最终沦为利用社会痛点抹黑公立教育、售卖新思潮、在家长圈割韭菜的商人。创始人激情四射的演讲,勾画出的美好教育的模样,也难免沦为画大饼配心灵鸡汤。
04
生源大流失与模糊的升学路
▲“反鸡娃实践”中家长们的合影
中途退出创新学校的大多数家长认为,除了办学资质、动荡的师资,创新学校最大的“硬伤”是无法搭建清晰的升学通道,这是高年级和中学生源大量流失的命门所在。
小李在“快乐学堂”那几年,上小学一年级时共3个班50多新生,到六年级剩16个孩子合成一个班。其中6个孩子留下升入初中部。初二结束只剩4个人。小升初前的四五年级,中考前的初二,多数创新学校都面临生源大流失,多数孩子会在此时回归公立学校或去大型国际学校。
公立学校是带领所有孩子小升初,中高考,步伐整齐走同一条路。选择创新教育的每个家庭则都想选择不同的路。有人想中考,有人想留学,有人想发展才艺,有人想投身信仰,也有人家庭情况特殊不走寻常路。
小李的校长曾考虑同时搭建中考、留下、艺考三条并行的升学通道。然而即便是人大附中、衡水中学这样的千人教育“大厂”,也不可能做到多条通道并行,更何况一个年级只有几个孩子的小型学校。
多年来,小李的校长一直坚持录取孩子时过滤掉对学业焦虑的“鸡娃”家庭。面对高年级生源的严重流失,却又不得不向应试妥协,开齐本身并不擅长的体制内课程,研究中考,训练刷题应试,特色逐渐消失,劣势日益暴露。
在近几年新创办的一所创新学校里,年轻的校长直言,他们的学生未来的路或许是留学、创业、发展特长,或者周游世界、思考人生,但没有中高考的升学目标,“这方面,我们没优势!”
05
北京回龙观见证“快乐教育”拓荒史
如果说“双减”前的海淀黄庄是“宇宙补习中心”,“中关村后花园”超大社区回龙观则是北京最早实践创新教育的发源地。2005年至今,各类学园、学苑、学堂、书院遍地开花。“自然而然的教育”“中国式华德福”“培养终身学习者”,每所学校都不予余力地展现自己独特的理念。
这些创新学校的起源大致分三种类型:
第一种起源于Home-schooling“在家上学”。这是美国一种独特的教育方式,20世纪50年代崛起。一些拥有高文化素质的中产家庭,认清了学校教育的程序化、机械化等弊端,不愿将孩子送入学校,自己在家教。“回龙观首个家长自助小学”便是高知家庭的Home-schooling尝试。
第二种起源于德国“华德福学校”。注重身体和心灵健康发展,没有固定的教材,通过丰富的运动、劳动、表演等发现孩子最适合的方向。近十年,华德福在国内家长中圈粉无数,不少一线城市都有华德福特色幼儿园和学校。前两种类型的学校,在办学理念和课程设置方面,相互借鉴融合。
第三种则主要面对有基督教等信仰或热爱传统文化的家庭。
相比大型高端国际学校动辄一年二三十万的学费和公立学校千人“大厂”的机械冰冷,小型创新学校往往身藏公园、乡村、别墅区,环境清幽,学费从每年几万到十几万不等,吸引了众多中产家庭,家长中不乏清北、985及海外名校硕博、500强企业精英,也有明星、艺术家。
目前,全国各地的创新学校数量达数十所。
2016年,全国20多所创新学校共同发起了“中国创新教育交流会”,又称“新教联”。这些学校的创始人和教师团队定期交流互动,互通有无。其中不仅有北京回龙观及深圳、成都等地的创新教育早期“拓荒者”,也有一土学校这样的“后浪”。
创办于2016年的一土学校目前已经发展到拥有北京和广州两个校区共400多名学生的规模。联合创始人申华章介绍,他们也经历了和“前浪”同样艰难的创业之路,几经周折拿到了独立办学资质。他认为,创新教育的发起者一定是发心纯粹的民间力量,进行更自由、更大胆的探索,好的教育模式会从探索中生长出来。
“从商业角度,我们没有太多追求,但我们非常在意影响力,能够让越来越多的学校和教育者认同我们的理念,互相学习,推动教育生态的发展”。关于教育新政下创新学校将面临的生存挑战,申华章表示不悲观,他认为从长期看是积极信号,未来教育的发展方向会更注重人的核心素养和思维方式。
观点争鸣
▶ 杨东平:学校的任务是以学生为本,办出个性化
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杨东平此前表示,对创新教育的表达,首先出于对现行教育弊病的抵制。这种教育理想可以表达为“以人为本的教育”。教育理念的升阶,第一个状态是知识本位,追求分数和升学率;第二个状态是能力本位,追求成功和卓越;第三个状态是人本位,追求创造力和幸福,是教育的最高理想。
未来,学校的任务不是把学生训练成考试的机器,而是利用新技术,建设新时代的学校,以学生为本,体现个性化、创新性。
▶ 王振权:靠情怀办学难免出现“江湖郎中”
PGA教育集团总校长、清华大学博士后、北京市海淀区教育学会特聘教授王振权长期关注创新教育。在他看来——
有些“海归”回国办学,从某种意义上是“抄作业”,而不叫创新。很多创始人靠情怀办学,其中难免出现“江湖郎中”“算命先生”。甚至有些创新者本身存在问题,人格偏执,不适合教孩子学习。
做创新教育并且做成,要有政治家视野、企业家精神、教育家情怀、工程师思维,对人的要求太高,多数人达不到。如果多数人能达到,就不具备创新价值了,尤其从0到1。办教育要有做冷板凳的精神,不要把自己做成演员、记者,更不要做成“二道贩子”抄作业。
在“双减”“民促法”背景下,创新教育并不会因此生存更难,但也不太可能成为“蓝海”。办创新学校,始终要做好一个准备,因为你在做独一无二的事,小众的事,不要有跨界的奢望。要忍受孤独,忍受不被多人数理解。
创新教育最好的归宿是办成一所好学校,而不是一所大学校、强学校。不要做标榜自己另类自嗨的学校,要做和中国基础教育行动同频共振的自家人,我们是为孩子而创新,不是为创新而创新。
(文中部分受访者为化名,部分图片来自作者拍摄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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