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女儿国”独霸天下,“男人帮”岌岌可危,教师行业的真实现状与“光棍码农”云集的互联网大厂惊人相似:996、007,大龄单身重灾区。硕博、海归,外语流利、多才多艺,在他们“人类高质量男女”的标签背后,有人孤独到怀疑人生,有人与真爱擦身而过,有人嬉皮笑脸直面嘲讽,习惯了与岁月的凶猛和谐相处,活得独立、坚强。
文 | 多多
编 | 天悦
打拼在大都市的国际化学校,单身教师心头悬着两座大山:婚恋,水月镜花;工作,应接不暇。
他们在婚恋困境里摸爬滚打,习惯了编织谎言抗拒父母逼婚;从故乡熟人社会失踪“退圈”;相亲屡遭“社死”现场;抱团生活被疑同性恋;义结“单身联盟”约定“相互养老送终”……这些都已经成为一种“现象”,同样也不容被忽视。
“一个女人一辈子没赚到一百万是不完整的”;“一个女人一辈子没浪迹过天涯是不完整的”,马伊琍、倪虹洁的上海方言对白从客厅角落的电视机里传来。
魔都上海“情人节”之夜,林茹、安雪、萱萱干一杯红酒,畅想彼此的“爱情神话”。
越是接受高等教育的女性,在婚恋市场上越发处境艰难,三人正是缩影。国际化学校教师的圈子女多男少,学校偏远封闭,社交匮乏。加之教师普遍受教育周期长,硕士、博士、海归,二十七八岁初入职场,站稳脚跟转眼“奔三”。
林茹、安雪、萱萱三人曾任教于上海同一所国际化学校。三年前,迫切渴望脱单的她们一起辞职,转轨到环境相对开放的留学机构。三年过去了,年龄、阅历、存款、眼尾纹都在增长,唯有单身不变,无奈自嘲“剩者为王”“一直单身一直爽”。
“诚实是优良品质,但跟父母聊脱单除外!两代人婚姻观的正面冲突可想而知。”33岁的林茹出身于辽宁的古城辽阳,县中女状元、大连外国语本硕连读、英语专八、托福首考117。然而,父母安排的“三年春节九次相亲”最终把她逼成“失踪人口”。
林茹回忆老家相亲经历,滑稽程度远超春晚小品。媒人或男方母亲穿搭风格永远高度统一:盘头大姨,一身貂皮,手拎LV包,耳环项链冒着金气。
相亲对象要么上身“始祖鸟”冲锋衣,下身西裤皮鞋;要么一身耐克,胸前“大对勾”格外
你进有名的贵族学校当老师,你家给校长“点钱”送礼吗?
你家在上海教育局没人,领导知道你没后台,给你穿小鞋吗?
你们校长是处级还是局级?
你学生家长有权有势的多吗?你找家长办私事,好使不?
家长让你对他家孩子好点,给你送礼不?
我领导的老公是省教育厅处长,经常一起喝酒吃饭,找他办事好使。
你堂堂一个研究生跟别人合租,何苦呢!回来考公务员、事业编、进公立学校不香吗?偷着给自己班学生补课一年就能挣出一辆车……
林茹意识到,“熟人社会”的内卷、攀比早已与自己格格不入,故乡无法安放灵魂。她不可能成为满身大牌的“小镇名媛”,围炉烧烤,小酒微醺,互晒新房豪车,炫耀官场人脉。东北大批青年人才逃离故乡,宁要北上广深的一张床,她深谙其中原委
林茹渐渐断绝了父母之外一切亲属关系,七大姑八大姨的口水最终放过了她。对她的流言止于8个字:活不见人,死不见尸。彻底从老家“退圈”,简简单单为自己而活。
这几年,林茹、安雪、萱萱如同“单身联盟”,结伴过自己的生活,略带点网红气质。
她们合租了一套三居室,周末一起跑步、瑜伽或旅行。一起列出未来20年的“梦想清单”脱单之前,每人每年至少存款10万,一起去50个地方旅行,一起找机会创业。如果四五十岁依旧单身,就一起找个安逸的小城,开间咖啡馆或英语班。如果注定孤独终老,就抱团养老,相互照顾。
“从20岁到33,我的择偶标准从没向年龄低头!”萱萱是个胖胖的川妹子,个头不到160,荷叶头蓬松,圆脸白里透红。大嗓门的她上课讲起段子,口才、气场不输傅首尔。开怀大笑的样子被学生戏称“贾玲上海分玲”。
萱萱的豪爽、霸气、亲和力在学生和闺蜜中人见人爱。然而她却习惯了“自黑”:异性眼里我是霸道“土肥圆”。她惟妙惟肖模仿起那个相亲不欢而散的“普信男”:“我不是你学生,你也不用到处把自己当老师!”
34岁的安雪则是个端庄文艺的青岛姑娘,容貌颇像当红女星刘诗诗。她曾多次婉拒学生家长安排的相亲。一段模糊的感情占据了她的内存,却又不忍心及时清理。
每逢回青岛,她都会来到母校旁的公园,陪着拄拐杖的老同学李杰散步、叙旧。回望母校高耸威严的门楼,那种压迫感依旧如同他们的高三。匆匆那年,安雪奔向上海外国语大学,李杰考取北京的理工科名校,一段尚未转正的初恋暂时搁浅。
“那个年纪听不懂直男的表白。”大四期末,李杰给安雪打来电话:“我被录用了,单位给解决北京户口。有机会被派驻世界各地参与大型工程。北京有个学校正在招聘英语老师,你来吧!”当时,安雪即将出国深造。
国外的日子彼此没了音讯。安雪从老同学口中得知,李杰无奈退掉了火车票,放弃去上海看她,经父母极力撮合,跟一个建筑老板的女儿闪婚、生子。女方家帮李杰父母还清了他和弟弟上大学欠下的债务,安排弟弟进银行工作,还全款在北京买房买车。
然而,安雪在故乡偶遇李杰时,这个身高180的山东大哥却只能靠双拐勉强行走。李杰因工伤截肢那年,妻子和他离婚并卖了北京的房子,带走了孩子,从此失联。父母只能将他接回老家贴身照顾。李杰母亲曾当着安雪痛哭,恨自己当年人穷志短,一时贪财,毁了儿子一生。
在安雪的支持下,李杰和朋友合伙创业,公司得到残联扶持,步入正轨。然而感情依旧是彼此的“死穴”。
安雪独自游走在黄浦江畔的摩天大楼与老上海曲折的弄堂之间,泰戈尔那段情诗时常撩拨起心弦——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,不是明明无法抵挡你的气息,却要装作毫不在意,用冷漠的心,在和爱你的人之间,掘一道无法跨越的沟渠。
帝都北京,回龙观地铁站对面,高层公寓一间15平方米的出租屋里,岁月的凶猛正在无情地薅去男老师张峰的头发,不分场合,只薅前额。“再过两年,我就是《隐秘的角落》里张东升不戴假发的样子!”抖音、B站、淘宝精准推送给他的,永远是“微针植发”。
34岁的张峰与合住隔壁的高伟如同“自杀式单身”难兄难弟:一见钟情没运气,日久生情没条件,对生人开不了口,对熟人下不去手。
二人都是211名校研究生毕业,同在一所学校任教,合租一套房,合开一辆汽车,合养一只绝育的“英短”。一起通宵看球、电竞、撸串,春节宅家。这种光棍互助式的生活曾多次被学生们问及:“你俩是不是Gay”?孩子们的“八卦”却令他俩脑洞大开——
迫于父母逼婚,张峰三四年没回老家。高伟告诉他:如果你爸妈再逼你带个对象回去给他们看,你干脆把我带去,让老两口彻底震惊,毁三观!
35岁的高伟去年突发阑尾炎住院手术时,他选择了对父母隐秘,由张峰在他的手术单上签字。卧床的日子,他把一则新闻转给张峰:男子猝死家中数日无人知,独居者发起“互助收尸群”。
身处教育行业“女儿国”却为何“近水楼台不得月”?张峰和高伟道出了男老师的苦水。
张锋说,初、高中阶段,尤其在青春期孩子的心目中,男老师比女老师受追捧,更有影响力,在行业内也十分抢手。但这并不能扭转他们择偶的困境。毕竟社会舆论对男性
高伟坦言,男老师和女老师虽为同一职业,但婚恋观却天差地别。多数男老师会率先寻觅同校女老师作终身伴侣。一年两个假期,共享学校福利,未来子女入托、上学,性价比无敌。
然而,女老师择偶最先排除掉的正是男老师。“高学历女性一个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。眼睛永远向上看,即便明明知道自己不是白富美。”高伟调侃道。
对于事业发展,男老师更在意收入,频繁跳槽到薪水高、职位高的平台,甚至愿意冒险参与新学校的创建。女老师则更求稳定。警察、医生、公务员、拆二代、工程师、程序员……都在她们考虑之列,但男老师第一个被排除!
他俩回忆起那些早早脱单的老同学,满眼中年危机,人间疾苦。当年的“班花”沦为离异单身母亲,为孩子的学费曾找张峰借钱周转,甚至希望张峰“接盘”他们苦命母子。张峰面对如此“降维打击”,他深知对方需要有人资助养娃,更需要免费老师,他只能一声叹息:“伤害性不高,侮辱性极强。”
高伟则目睹了被房贷,养娃压垮,聚会从不买单的公务员老同学。甚至已婚老友为了碎银几两,白天上班,晚上和周末跑滴滴。每每聊起这些,他俩暗自窃喜。
在高中部任教的张峰曾试图追求小学部一位95后美术老师。这个北京姑娘甜美、开朗,家境优渥。然而她却不顾世俗眼光,追求一位离异、俩娃的四旬“欧巴”,遭到对方婉拒。
张峰和高伟感慨,男教师单身的困境和行业有关,归根结底更与个人魅力有关。
张峰和高伟合租的这套房子里,有一个上锁的房间。他们的房东吴言只在周末或假期偶尔回来住几天。42岁的吴言跟张峰、高伟任教于同一所学校。这位资深“前辈”在他们的校园如同神一样的存在。
如今几乎每所学校的孩子们心目中都有那么一两位人气爆棚的“宝藏老师”,吴言便是其中之一。艺术世家出身的他,海外留学、生活多年,弹得一手好钢琴,打得一手好篮球。他创办的“英语戏剧社”是校园社团中的人气天花板。
吴言身高185,略长的头发黑灰相间,自带“情歌教父”周传雄那种中年男人的阴柔、雅痞与神秘。张峰和高伟口中,那个拒绝了95后美女老师追求的离异俩娃“欧巴”,说的正是他。
吴言多数时间都吃住在学校宿舍,教学、运动、旅行填满了他生活的全部。他每次回到家中这个上锁的房间,第一件事永远是掀开房间正中那块巨大的黑色帆布,露出一架名贵的三角钢琴。前妻带着两个孩子定居海外数年,这架钢琴承载着他们一家四口太多的回忆。
每到周末的午夜或凌晨,吴言心心念念守着大洋彼岸的时差,与两个孩子视频通话,聊聊各自的生活。哪怕通话仅三五分钟便被孩子挂断,吴言也满心欢喜。海外疫情依旧肆虐,他已经三年无法去国外看望孩子,孩子也无法回国和他一聚。
吴言每年汇款20多万元到前妻的账户,贴补两个孩子的学习和生活。这些钱占了他全部收入约70%,这套三居室的房贷则一直靠张峰和高伟的房租贴补。这些年,他拒绝了多位90后、95后姑娘穷追不舍,也多次躲过了当年女学生成年后向他表白。
北京初春的午后,吴言用修长纤瘦的双手拂去女儿钢琴上的浮尘,情不自禁轻弹起莫文蔚那首《这世界那么多人》,低声吟唱:“晚风中闪过几帧从前啊,飞驰中旋转已不见了吗。远光中走来你一身晴朗,身旁那么多人,可世界不声,不响……”
此刻,高伟放下手机,缓缓走到钢琴一角;张峰端着泡面移步窗前。三人如同置身热播综艺《时光音乐会》现场。窗外夕阳的逆光打在每个人身上,相互看不清脸庞。
上海、北京,公园“相亲角”浓缩着大都市的荒诞。这里却牢牢掌握着这座城市最直白的“婚恋评价体系”。
年龄、颜值、身高、工作、收入、房子、车子、户口、存款、家庭出身……单身男女在这里如同被“明码标价”。你到底为什么死活找不着对象?这里答案最全,但没有解药!
林茹曾出于好奇,独自“打卡”上海人民公园“相亲角”。超过30岁,减分;身高不到160,减分;没房、没车、没上海户口、年薪低于50万,统统减分。在人民公园的“婚恋评价体系”里,林茹发现自己只配孤独终老。
得知她是英语老师,精明的叔叔、阿婆连忙上前问道:“离异,带个女孩,上小学,考虑吗?”“你一对一补课,一小时多少钱?”“家属入学有优惠吧?”
林茹深知,女过30,无论硕博、海归还是肤白貌美、大长腿,在年龄和财富面前,都不堪一击。走出“相亲角”,她从脖子上摘下一个水晶吊坠。
26岁初到上海那年,她从星座占卜师手里花千元求得这个旺桃花运的紫水晶“美人狐”,八年从未离身,她却仿佛被天煞孤星加持。换了两所学校、一家公司,却还没尝过热恋的滋味。
自己的“男神”到底被谁偷走?996,007的工作?女多男少的教师行业?没房、没车、没上海户口?颜值、身高、情商都不在线?名著《简爱》里那句经典对白,放到现在依旧无比扎心:“穷,又不好看。”
林茹陷入自我怀疑,自我否定。走出人民公园,随手将水晶“美人狐”挂上低垂的树枝,拂袖而去。
八年前,张峰和高伟刚搬到回龙观,第一次路过那里最火爆的农贸市场,市场入口的树荫下站着一位头发花白的北京大妈,胸前挂着“征婚”的纸壳牌子:女儿,清华硕士,国企工作,83年生,有房有车,身高163。要求男方本科以上学历,北京户口,身高175以上,工作稳定。上周,他们再次路过这里,老母亲依旧挂着这块征婚牌子站在原地,花白头发彻底全白,她和身旁的摊贩聊着家常,俨然多年老友。
在林茹、张峰、高伟看来,相亲是父辈的焦虑,街头征婚、公园相亲角,都是人到老年释放焦虑的社交圈子,与爱情无关。而他们注定是被焦虑裹挟的一代人。
结语
周末夜晚来临,林茹、安雪、萱萱顶着魔都的细雨;张峰、高伟、吴言吹着帝都的晚风,身影迅速消失于市井的烟火,平凡、热辣。火锅、撸串,把酒言欢,叹一句“路过人间,心碎在所难免”。
从古代社会一夫多妻,20年前流行网恋,到如今“丁克”焦虑养老,江浙沪兴起“两头婚”,北上广各有80万大龄剩女,再到学区房妈妈“丧偶式育儿”,2020年国内单身人口已超两亿,成年人单身比例接近1/5……教师群体也包含其中。
时代流变的脚步里,婚恋关系不断被刷新、被颠覆,人们真实的心跳始终被大潮裹挟,也终将被大潮遗忘。
* 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;图源:网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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